竹林里有一处硕大而又空旷的石岩，其上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棚子，牛二娃带着两人躲了进去。
棚子里弥漫着潮湿的闷热。雨水从铁皮接缝处渗进来，在地面汇成蜿蜒的小溪，裹挟着泥沙流向角落。门口拴着四条猎犬，警觉地站在那里。火堆旁坐着两个护林员，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，另一个头发花白岁数不小，看有人进来两人就往里挪了挪。
三人一边道谢，一边围坐在火堆旁取暖，这一路走来贴身衣服早已湿透了，路上行走还没感觉，一停下来就觉得冷得发抖。
老护林员扔过来三条发硬的毛巾：“擦一擦，这天气湿透了太冷。”
蒋现接过时摸到里面裹着几粒粗糙的松针——那毛巾分明是用装过柴火的蛇皮袋改的。不过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，他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，细小的木屑立刻粘了满头。
火堆是用三块黑黢黢的石头围成的，上面架着个瘪了一角的铁皮罐。里面煮着野菜汤，几片疑似蘑菇的东西在沸水中沉浮。老护林员用一个削了皮的树枝搅了搅，罐底立刻翻上来一个大青虫，他面不改色地挑出来弹进火堆，滋啦——腾起一簇绿火。
“喝点？”他将汤舀到搪瓷杯里递了过来。
那搪瓷杯子跟烫手山芋一样，两人都不敢接，只有牛二娃接了。
他仰着脖子灌了一大口，汁液顺着下巴滴到冲锋衣上。“暖和！够劲！”他抹了抹嘴。
蒋现从背包拿出干粮吃了起来，他边吃边观察门口的猎犬。短而硬的棕红色被毛，虎豹纹，其中一条猎犬耳朵还缺了一部分。比起城里的狗不知道威风多少倍！
蒋现问道：“这猎犬眼神够锐利，也不乱吠，是什么品种？”
老护林员得意地回答：“川东犬!这四条猎犬都是‘山哑巴’，它们都是经过特别训练的，看见猎物都是‘哑猎’，追踪时不吠叫，不会惊动盗猎者。嗅觉是普通犬的三倍，对山里的环境熟悉得很，我们迷路，他都不会迷路。”
“看到那条耳朵有伤的没，它叫‘火刀’，那耳朵是被熊瞎子咬的。”年轻护林员指了指那只缺了耳朵的猎犬，“咱们护林员有句话叫‘宁丢抢、不丢狗’。”
余文笑了笑：“我们徒步的，最佩服就你们护林员，轻装踏山下沟，从来不迷路。”
“哎，在这还真不是。咱护林队也就2002年才成立，以前哪敢到这林子里来啊。”年轻护林员往中间挤了挤，颇为神秘地说道，“你们来这，应该听说黑沟森林的那些事吧。”
牛二娃咬着压缩饼干，口齿不清地搭着话：“我本地人，就那些失踪的事把，都传神了，真真假假的谁知道啊。”
“那假不了，至少我们知道这个肯定假不了，这都在我们护林队内部传出来的。”老护林员一本正经地讲述起来，“我跟你们讲啊，六十年代初，那时候还没咱护林队呢，有个县里的什么森林局。”
“川南林业局森林调查队。”年轻护林员一字一顿的纠正着。
“哎呀，我知道，那破名字死长……反正当时他们来了八个人，说是考察植物。”老护林员不耐烦地看了对方一眼，“那可都是县里来的领导啊，镇长也怕出事，就给配了两位当地最好的‘山鬼’当向导。”
“山鬼是什么？”蒋现问道。
“彝族猎手。”
“那‘山鬼’还带上了两条训练有素的猎犬，这应该没问题了吧？”老护林员目光扫了一圈，好像在等待大家的回答，没人吭声，他接着说，“但还是出事啦！”
“这八个人，刚进黑沟森林时天气还好好的，越往里走云雾愈加浓厚，入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，根本看不清路。为了保证安全，‘山鬼’找了个地方让大家原地扎营，再派出两条猎犬探路。结果路没探清楚，两条猎犬没了！”
“没了？”
“没了！”
“这下‘山鬼’也发憷了，建议调查队不要再前行了，先撤回镇上，等天气好了再说。但是在回来的路上，调查队随身携带的八个指南针都失灵了，一行人在山上绕了两天。最后雾散了，‘山鬼’根据山形地势，植物长势才将人带了出来。”
“这森林不一般啊……”老护林员顺手拿起身边的树枝，挑了挑火盆里的柴火。
柴火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，火苗往上窜了窜，一些微小的火星蹦了出来。蒋现透过火光怔怔地看着老护林员，屋顶淅淅沥沥的雨声，带着方言口音的讲述声。在这暖和的空气中，他有一些恍惚，好似突然回到了暖阳的初冬，裹在被窝里听爷爷轻声地讲着故事。
正当他昏昏欲睡的时候，牛二娃一拍大腿让他彻底清醒过来。
牛二娃挑了挑眉，故作神秘地说道：“我知道一个更玄的故事，胡宗南部队的事听过没。”
见四人没什么反应，牛二娃兴致勃勃地开讲了：
“就那个西昌战役之后，西昌战役听说过吧，反正也就五六十年代吧。胡宗南有一支三十人左右的精英部队就逃窜到我们黑竹沟附近。虽然是残余部队，但是他们装备精良啊，就想直接穿过黑竹沟，后来怎么着，全死了……”他想了想，又摇摇头，“不对！活了一个，活了一个参谋官。”
“除了这个参谋官，其余人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这个参谋官，也失忆了，在黑竹沟发生的啥事都想不起来。所以这黑竹沟到底发生了啥，这三十个人怎么失踪的，谁也不知道……”
外面的雨小了，牛二娃一看时间不早了，便催促两人出发。
老护林员善意提醒：“再往深处走，就是蚊虫和蚂蟥的天下，你们三这是去哪？”
“竹影村。”蒋现一边整理背包一边答道。
“竹影村？”老护林员重复了一遍，好似自己听错了，“黑沟森林腹地，危险啊。我们护林员都不去，我们也就走到‘血色树碑’。”
“血色树碑？”这次轮到蒋现反问了，老护林员带着口音，他甚至都不知道是哪四个字。
牛二娃干笑两声，卖起了关子：“到了就知道了，那是大自然最后的死亡警告。”
更新时间：2025-07-07 10:45:02